聽了錫恩急切的警告後，約翰走向房子，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只可怕的人形巨獸在胡言亂語、連聲咒罵、離精神失常只有一步之遙。

實際上，他卻見到了一個態度惡劣的小帥哥。

凱勒布·詹森留著長發，穿著手織毛衣和破爛牛仔褲，體型消瘦。與其說他能讓經驗豐富的警員嚇得尿濕褲子，不如說這身裝扮讓凱勒布看上去更像是個反戰嬉皮士。

當然，人類宿主的樣子不等同於體內非人靈體的樣子。

這沒錯，而且，約翰從幾英尺外就能感受到他身邊環繞的靈能。

沒什麽不尋常的地方，但這使他好受了一點：當他看見本·詹森的屍體的時候，這個靈體，不管它是什麽，絕不在屍體裏面。

約翰念完禱詞，用他難以向非驅魔師描述的精神力向前探去。

這有點像伸出一根長著倒鉤的繩子，但這繩子和鉤子卻是他的一部分，與他自己的力量與神經系統相連接。

他會鉤住那個非人靈體，把它從凱勒布體內拽出來，逼著它進入靈體瓶，然後將它交給處理小組。

小菜一碟。

圈內的壓力陡然降低時，約翰的鼓膜震蕩起來。

臭氧的味道充斥著空氣，伴隨著的還有一絲檀木香和被雨打濕的沙漠泥土味。

一陣狂風不知從何處刮起來，讓凱勒布長發掀起，衣袂翻飛。四根蠟燭立刻同時熄滅。

計劃可不是這樣的。

凱勒布的頭向後扳了過去，他的眼睛不再是淺棕色，而是像黑曜石鏡面一樣的深黑。鋸齒狀的閃電在它們深處閃過。

但比起突然湧進圈子、直擊約翰敏感神經的能量，他外貌的改變簡直不值一提。

約翰迎接的是夾雜著雷電的風暴，它強大到能消滅一切擋路之物。

操！約翰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，並握緊了儀式劍。該死的，情況怎麽壞得如此之快，幾秒之內從沒有任何附體表征變成完全附體？

“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，”錫恩說過的，真該死，約翰應該聽他的話。因為無論當時非人靈體是如何對待天賦微薄的錫恩，這會兒，自己絕對已經吸引了它的註意力。

靈體牽動著凱勒布身體向他走了一步，而該死的，它移動的樣子充滿了動物的力量和優雅。

如此形態，再佐以這樣強的能量，它感覺就像是被困在了關著餓虎的籠子裏。

約翰自己也再向後退了一步，本能與理智交戰著。危險！快跑！藏起來！他的腦子尖叫道，可光是保持站立，一步不退，就幾乎耗盡他的全部力氣。因為一旦打破圈子，它就會被放到外面，攻擊隊伍中的其他人。

卡尼婭就在外面某處，帶著槍。如果事情真的失去控制，她會用鍍銀的子彈把它打成篩子。

如果約翰足夠幸運，她能在他的腦袋被幹凈利落地扯掉之前打倒它。

靈能從他身上掠過，又圍繞著他。他的陰莖對此產生反應，脹了起來，頂住了休閑褲的拉鏈。

什麽鬼？

他做過驅靈好幾十次了，唯一一次讓他硬起來的是一只魅魔——即使是它，也沒能像這純粹、原始的能量一樣強烈地影響他。

“你在做什麽？”那非人靈體問。它的聲音還是凱勒布的，但帶著低沈的咆哮，像是隆隆的雷聲。

約翰的思維僵住了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因為按照受到的訓練，他應該直接用儀式劍捅它，然後把所有能召喚的力量都向它逼去，強迫它從凱勒布奄奄一息的身體裏出來，但事實上，它聽上去只像是……怎麽說，被煩到了。

沒有憤怒。沒有發狂，沒有討好或意圖和解，像是想要騙他放自己離開那樣。它只是有些急躁，好像他造成了極微小的不便。

光是它體內滲出的靈能便震撼到了約翰。如果它不想，他也沒有辦法讓這個靈體離開凱勒布的身體，除非殺死凱勒布。但他還不準備這樣做，至少在它眼下還沒有產生威脅的時候。

“你叫什麽？”約翰謹慎地問，有些非人靈體擁有名字，或獲取了名字，在他想出接下來怎麽做之前，這個問題是個拖延的好方法。

非人靈體眼也不眨地盯著他，“灰，”它說，這回獠牙在它的嘴唇後一閃而過。

去他的，錫恩一直都是對的，這就是個吸血鬼。

“灰？”他傻乎乎地重覆了一遍。

“之前一切都是灰色的，”——哦，這麽說“灰”不是名字——“沒有聲音。連那些死人的記憶都褪了顏色，虛幻如夢。現在有了顏色，還有味道。那麽多氣味。我從不知道除了惡魔，還有其他的味道。”

越來越奇怪了。“你是說非人靈體嗎？非人類的靈體？我們，呃，不再稱呼你們這一類為惡魔了。”

那吸血鬼——灰，約翰忍不住想起這個名字——惱怒地瞪了他一眼。很顯然，約翰有著把它惹怒的天賦。“我和它們不是同類。惡魔是食物，我不是食物。因此，我不是個惡魔。”

“惡魔——我是說其他非人靈體——是食物？”女神啊，他聽上去像是個白癡，只會重覆對方的話。但整個對話就是瘋狂的。也許這是一場夢，也許他會在床上醒來，發現凱勒布只是他從酒吧裏帶回來的一個完全正常的，沒有被附身的帥哥。

但凱勒布身上爆發出的能量，巨大而危險，就像一場雷暴，這對於任何夢來說都太過真實了。更別提約翰仍舊勃起的那話兒。

“當然了。”它又惱怒起來，就好像約翰是個特別愚蠢的小孩兒。

“我獵捕它們，我吃掉它們。”灰舉起了一只手，蜷曲著手指，每根手指上都長著可以收縮的爪子，就像貓的一樣。

“這裏本來有一只惡魔，我在追蹤它，但它先找到了我。人類擋住了我的路，他們毀壞了我寄居的身體，所以我占領了最近的一具身體。”它冷漠的神情被疑惑覆蓋，“但他沒有保持死亡的狀態。”

啊。它一開始費心和他談話就是因為這個嗎？他——它——管它是什麽——在尋找答案嗎？

“有人給他做了心肺覆蘇，”約翰猶豫了，但他還能做什麽呢？“離開他，如果你真的只捕獵，呃，惡魔，就離開凱勒布的身體再找一個。”

凱勒布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沈的吼叫，像隆隆的雷聲一般。然後下一秒他距離約翰的臉就只有幾英尺遠了，媽的他是怎麽移動得這麽快的？

他的黑發在他臉邊像憤怒的蛇一樣甩動著，在風中抽打著，他咧開嘴露出了獠牙。腎上腺素讓約翰的心臟狂跳，但他逼著自己不要退縮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。

“我不能，”話語中有了怒氣，和恐懼。“當一具身體被毀壞後我會離開，進入最近的合適身體。但我沒有選擇，我沒打算這麽做，但它就是發生了，所以——”

吸血鬼突然一陣顫栗。緊貼著約翰皮膚的那如風暴般的能量突然顫抖起來，然後向內崩塌，消退了。

凱勒布踉蹌著站起來，驚恐地眨著棕色眼睛。他的頭發在面頰周圍糾纏在一起，而他伸出去把頭發捋開的手上沒有任何爪子的痕跡。

“哦上帝，”他小聲說道，嘴裏沒有了獠牙，聲音也恢覆了正常，不再有雷般低沈的隆隆聲，“沒成功，是嗎？他媽的沒有成功！”

* * *

約翰站在半塌陷的門廊上，希望自己能喝杯烈酒。或者他可以學抽煙；這樣至少他可以做點別的事情，不用只是幹站著，渾身顫抖——這寒戰與黎明前的冷空氣毫無關系。

“斯塔克威瑟探員，你怎麽看？”卡尼婭冷靜鎮定地問他。

說得好像在剛才失敗的驅魔中，她沒有站在約翰背後的陰影裏，也沒有感覺到從凱勒布瘦削的身體中，翻騰而起的巨大的靈能風暴一樣。

他盡力挺直腰，對上她的視線。“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。”

“我就跟你說。”錫恩喃喃道。

卡尼婭揚起了一邊眉毛。“要組織下一步行動，我需要更多信息。”

“我沒有什麽可說的了！”他頓了頓，冷靜了一下繼續說道，“灰——那非人靈體——能量很強大。超越了我見過或讀到過的任何東西。現在除了錫恩給出的稱呼之外，我沒法用別的名字稱呼它。它是只吸血鬼，德古拉。”

“你認為它有足夠力量去寄居一具屍體？”卡尼婭問。

可惜讀情師只能感知靈長目的情緒，否則皮特曼可以告訴他們灰是不是撒了謊。“我不知道，要說有任何非人靈體可以做到這點，那肯定就是他了。”

“那不是個‘他’，”錫恩尖銳地提醒道，“你也不應該給它像個該死的寵物一樣起名字。它很危險，我們需要在它完全控制宿主，把我們殺得片甲不留之前解決它。”

“我不同意，”約翰不再打寒顫了，於是他轉過身去面對錫恩。“我從沒有感覺到灰在耍我，或者……對我撒謊。”

“它說自己吃其它的非人靈體。你不相信它在實話實說，對不對？”錫恩的眼睛凸起，問道。

“為什麽不信呢？也許……也許他們確實有某種生態系統。”因為事實上，沒有人真的對靈體有詳細了解。

幾個世紀以來——幾千年以來——人們都在用神祈、天使和惡魔的故事解釋靈體，各種文化用不同的方法去解讀，並以故事的形式傳承對它們的記憶。“好好想一想，我們只是因為它們中的一些和人類有過互動才了解了一些它們的事。也許不是所有靈體都與人打交道，也許大多數都不會這麽做。”

“你認為它是某種——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好了——什麽頂級掠食者嗎？”卡尼婭問道，但至少她聽上去似乎在考慮這種可能性。

“為什麽不？就算是大白鯊也會被逆戟鯨吃掉。”

但錫恩從盒子裏又拿出一根香煙，說道：“誰在乎它是什麽，除了它很危險之外。”

“麥克納馬拉，我需要和斯塔克威瑟單獨談談。”卡尼婭說。

“好吧，”錫恩掏出打火機，“我到車那邊等。”

“晚上好好休息吧。”

有那麽一瞬間，約翰以為錫恩會抗議——但沒有人會和卡尼婭爭吵。至少，不想被她——純粹是比喻——拿雞毛撣子揍的人，是不會和她吵的。

錫恩顯然意識到自己被打發了，他拖著沈重的腳步走回街上，連一聲“晚安”都沒說。

約翰想要替他的朋友說些好話，但他不確定該怎麽開口。

如果他想要向卡尼婭保證錫恩並沒有被嚇到，那麽她就會想知道為什麽這值得擔憂。

而如果他嘗試著告訴她錫恩是個優秀的驅魔師，她只會回答，她知道他業績如何，感謝告知。

也許最好不要把註意力吸引到錫恩身上。約翰向屋子的方向點了點頭，凱勒布正在粉筆圈那裏愁苦地蜷成一團，他說道：“看，至少現在我們還是控制住了詹森先生。一旦他被排除危險，我們就開始調查，看看是否還有其他人遇到過這種非人靈體。”

“說到這兒，”卡尼婭說，“我想你把他帶回你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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